罗泉古镇:保路、盐井与血橙

春寒最峭那日,我踩着薄霜走进罗泉古镇

青石板缝隙里钻出几簇油菜花,白蕊上凝着冰晶,像撒落的盐粒得了灵性。在知道这里有一口天下的一的古盐井之后,临时抱佛脚去看了管仲《盐策》,记住了里面的残句:“十口之家,十人食盐…”记忆中的墨迹被呼出的白气洇湿,竟与镇口盐神庙的香火呼应了上。

罗泉古镇在资中县,资中县属于内江市,开车会方便得多,因为古镇离资中县城还有些距离。

盐井与盐神庙

檐角铃铎惊碎了七百年盐雾,子来桥畔的庙宇正在冬春交际的昏黄里吐纳潮气。妈妈说可以嗅到青砖缝中渗出的咸涩,或许是前朝盐工浸透月色的汗。同治七年的银锭在石阶下化作龙纹,管仲的袍袖拂过春秋盐铁,将齐地海风凝成川南井架上的星霜。

琉璃瓦淌着琥珀色时光,戏台藻井浮动着盐商们褪色的悲欢。金粉匾额早已沉入地脉,唯余百格天花板上,熬盐的火焰仍在木纹中明灭。十三级石阶蜿蜒如盐道,每级都烙着卤水结晶的卦象——东廊立柱藏火神谶语,西厢飞檐隐武圣刀光。正殿龙柱绞缠着青铜记忆,管仲眉间悬着计口授盐的月光。火神李冰举火照彻地宫盐脉,云长抚髯镇守商道苍茫。藻井深处游出四条彩龙,衔着宝葫芦吞吐咸味云霞。当夜风摇响檐马,整座庙宇便化作盐晶砌筑的琴身,奏响卤水煎熬的古老歌谣。

盐神庙的砖石记得所有咸涩往事:秦汉井架在露台投下青铜枝桠,唐宋盐车碾过青苔覆盖的账本。民国烟云漫过雕花窗棂时,巴黎金奖正映亮廊下煮盐的陶瓮。而今修复的彩漆深处,仍能窥见盐粒在木纹间游走,宛如管仲遗落的《正盐筴》残页,在梁柱缝隙闪烁微光。

豆腐宴与血橙酒

“罗泉豆腐用盐卤点,比石膏多了三分金石气。”豆腐坊的烟囱已升起翡翠色炊烟——那是黄豆在石磨里涅槃时的魂魄。豆腐坊的师傅正将豆花舀进铺着粗布的竹匣。

白玉枕般的豆腐块卧在竹匾上,刀刃起落间,肥瘦星子坠入青花碗。资中盐帮菜与花椒粒在石臼中共舞。当灌满月光的豆腐包子卧进蒸笼,整座镇子便悬在氤氲的咸香里。老饕们说这是云中君遗落的玉匣,启封时必得就着子来桥的老龙头。

油锅里浮沉着另一种光阴。裹了红苕淀粉的豆腐块在沸油中舒展,泡椒携着三年陈酿的豆瓣,在铁锅上烙出米其林焦褐感,豆腐与肉馅在绛色浓汤中沉浮。两面黄豆腐在铸铁锅上烙出黄昏色,蒜苗青影摇曳似水底藻荇。最妙是箱箱豆腐乳启盖刹那——菌丝如霜的腐乳在陶瓮中呼吸,待冬至后某夜,月光凝成盐卤渗入肌理。老厨人用竹筷蘸酒点化时,分明在重演齐桓公赐盐荚的秘仪。

在去罗泉的路上,遇见好些在处理血橙的村民,后来在镇子上看到售卖血橙酒的铺子,浅尝了一口,十度左右很适合女孩子小酌,做成花式酒应该也是很不错的。

在罗泉,三十六道豆腐宴在暮色里列阵。熊掌豆腐托着琥珀冻,鲶鱼豆腐游在翡翠汤,回锅肉与豆腐共浴赤焰。最是那碟麻婆豆腐,红白间缀着星点青葱。游人们携走的油纸包里,豆腐仍裹着罗泉的月光。待归家启封腐乳和佳酿时,或会惊觉带走的不是吃食,是半座镇子窖藏的春秋。

盐茶古道与绣楼

踩着东大路的石阶往子来山去,凹陷的蹄印里积着水。

根据罗泉文史介绍,罗泉的盐茶古道是北出资阳,南到荣县的大道,现保存完好的古道断断续续达数公里。碑记坎盐茶古道,长约1公里,宽1至2米,由坚硬的青石辅成,蜿蜒曲折,时高时低,地势险要之处,为保证行人安全,古道边上设有近1米高的石栏。

绣楼的织机早哑了,唯有梁间燕巢还留着半截五彩丝线。清代账簿的某页记着“三月廿六,支湘绣观音像工料钱二十文,兑井盐三斤”,最动人的历史,往往藏在无关宏旨的细节里。

在罗泉文艺纪念馆见到复原的罗泉绣品:用盐井水浸过的丝线绣制,百年不蠹。绣绷对准阳光,盐晶在牡丹花瓣上折射出虹彩,“从前绣娘在等卤水熬盐时刺绣,针脚里都是咸味”。

会议旧址与春寒

之前只知“保路运动”,却不知保的是什么路。

到了罗泉会议旧址后方知,保的是川汉铁路。罗泉会议,乃四川保路运动之烽火起始。1911年清廷假借铁路国有之名,悍然夺川汉、粤汉铁路路权,复以借款为由,拱手相让于英、法、德、美四国银行团,激得川、鄂、湘、粤四地百姓群情激愤,保路风潮遂起。

是年八月初四,中国同盟会员、四川保路运动之领袖龙鸣剑、王天杰、陈孔白,联合全川各地哥老会首领,于资州罗泉镇福音堂密会,史称“罗泉会议”。

清廷迫于无奈,于九月下旬,命川汉、粤汉铁路督办大臣端方,从湖北武昌调新军入川镇压。此举致武昌城防空虚,为武昌起义之爆发,造就天赐良机。十月十日,鄂军革命党人趁势而起,武昌起义震惊寰宇。孙中山先生说:“若无四川保路同志会之起义,武昌革命或延缓一年半载。”

后院的古柏被冬天的枯朽压断枝桠,断面露出螺旋纹路。茶馆里摆龙门阵的老人说这树见过袍哥亮镖,“保路运动时,运盐车暗藏枪械往成都去”。

资中天主堂和摩崖造像

从罗泉归来时,暮色已如淡墨般洇开。车行蜿蜒,忽见资中天主堂的尖顶刺破薄雾,像一柄被时间磨钝的银剑,斜插在川南的丘陵之间。这座两百余岁的哥特建筑,今日竟敞着门,平素今日不开门,今日仿佛专候我这不速之客。

堂内幽暗,尘埃在彩窗透进的光束里浮游。木质旋转楼梯每一级踏板都微微凹陷,像被无数虔诚的膝盖跪出了弧度。扶手上的木纹如藤蔓般缠绕上升,让人疑心这楼梯并非通往二楼,而是伸向某个悬在空中的、只存在于十九世纪传教士梦境里的阁楼。

川中地处交通要道,秦家崖的摩崖造像自宋朝便在此处打坐,面容被风霜啃噬得模糊,却在清光绪年间突然获得新生——石匠们的凿子落下时,惊醒了沉睡八百年的佛陀。天主堂是用”四川教案”的赔款砌成,和荣昌出名的天主堂资金来源一样。

筷子小手继续前行,暮色中掠过更多未及探访的古迹,也许是某座坍了一半的佛塔,也许是某处碑文漫漶的祠堂……筷子小手的笔触和镜头,或许就是那根拨开荒烟漫草的树枝。


罗泉古镇:保路、盐井与血橙
https://macin.org/2025/03/25/luo-quan-gu-zhen/
作者
Shirley Lee
发布于
2025年3月25日
更新于
2025年3月2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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