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山湖溪降:这次的目标是...活着出来

夏天的日子就像波浪一样,先聚集在一起,然后失去平衡,流散开去,聚集、流散,循环往复。重庆的炎炎夏日,每周都想寻找一处对抗酷暑的伊甸园,这次是位于金佛山山脉,金山湖水库附近的金山湖溪降。在这里还没有成为付费玩耍处之前,作为户外爱好者的我们就来过好几次,只是惜命实在不敢在野外玩溪降。

听闻今年正式付费运营后,总算觉得生命安全有了点保障,所以赶紧安排上。

金山湖溪降,其预约难度堪与春运抢票比肩。早鸟票那点甜头,是精打细算者心照不宣的福利。但提前七天预约的事情估计没几个人注意到,所以我们凭运气在前一晚十点抢到了悄悄放出些预约码,类似演唱会的“回流票”。而金山湖漂流与溪降虽共享一个价签,但完全不用抢票。

周六的清晨,本应是清爽舒朗,却被密不透风的车流拥堵消磨得无影无踪。前几日的大雨把所有蛰伏的出行愿望都压缩到了这个周末释放。高速路上,车辆首尾相接,绵延不绝,缓缓蠕动,导航地图上那触目惊心的深红,从高速一路蔓延至狭窄的乡间小道,最终连村道也未能幸免。我们原计划早早抵达的雄心,被拥堵一点点碾碎消磨。我们一行四人,两位向往“岁月静好”的伙伴,脸上带着对未知漂流之旅的轻松好奇,登上了前往漂流起点的车,身影很快消失在扬起的尘土中——他们后来发来的午餐照片里,小镇的餐馆窗明几净,街上的清脆李2元一斤,一下购入20斤,堪称休闲度假的完美注脚。

待我们剩下两位终于挣扎着抵达游客中心,时钟已指向下午一点。拿到号一看,391号;从早鸟预约的40多位,一路溃退至此。人虽多但还算井然有序。等待的间隙,饥肠辘辘迫使我们光顾了村民摆的小食摊。一份平日里火锅店免费奉送的洋芋箜饭配泡萝卜,此刻身价陡增至8元。

终于轮到我们进入装备区。作为有过几次溪降经验的“老手”,我们对湿漉漉、散发着可疑脚臭味的公用装备早已心怀戒备。然而金山湖的装备却带来意外之喜:头盔崭新锃亮,救生衣挺括厚实还是“筷子小手”黄,护膝护肘没有预想中挥之不去的霉味与汗馊气,为烈日下妆花了的我成就最后的体面。

十几辆统一标识的重庆市交运商务车忙碌地穿梭着。登上其中一辆,司机师傅是个健谈的山城汉子,一边娴熟地在狭窄颠簸的山路上辗转腾挪,一边忍不住向我们吐槽:“啷个恁个远嘛!走都走不脱,吃住都必须在这点!我们这些‘耙柿子’(软柿子,意指好说话、容易被抽调的人),硬是从各个区县遭‘抓壮丁’抓过来支援的哟!”车身剧烈地摇晃颠簸,窗外的山势愈发陡峭嶙峋,约莫二十分钟后,我们被卸在了一处人声鼎沸的山谷溪流边。

一入水,刺骨的凉意瞬间穿透皮肤,激得人一个哆嗦。

水流清澈得近乎奢侈,低头便能清晰数清底下每一颗被水流打磨得浑圆的鹅卵石。开始的浅滩平缓,水流温柔,只及小腿肚,让人误以为这不过是山间一次寻常的亲水嬉戏。然而这温顺的表象,如同暴风雨前的宁静,很快便被撕得粉碎。没走出多远,前方的溪道便如同被无形之手扼住了咽喉——不是水堵,而是“人堵”。狭窄的岩石通道里,人群摩肩接踵,前进的速度慢得令人心焦。

堵塞的源头往往是一个个被父母半推半抱、安置在湿滑岩壁边缘的孩子。他们望着下方奔涌的水潭,小脸煞白嘴唇泛乌,眼中噙满恐惧的泪水,小小的身体因害怕而瑟瑟发抖,无论如何鼓励甚至轻微的催促,那一步就是迟迟不敢迈出。后面长长的队伍只能无奈地泡在凉水里等待。此等强度的溪降,景区真该在购票时便明确限制参与者的年龄下限。

孩童的恐惧固然值得体谅,但因此拖曳整支队伍停滞于寒水之中,无论对孩童自身还是对后方耐心(或逐渐失去耐心)的成年游客而言,体验都如同被反复浸入冰水又拎出,还被山谷的风一吹瑟瑟发抖,实在难言愉快。

熬过了漫长的“堵人”路段,金山湖溪降终于向我们展露出它狂野不羁的真容。水流骤然变得湍急凶猛,裹挟着巨大的力量推搡着身体。陡峭的岩壁光滑湿漉,几乎找不到可靠的落脚点,只能依靠安全绳和协作,手脚并用地向下摸索、滑降。

每一次下落,身体被水流裹挟着重重砸进水潭,身体的各个部位和山间溪流里的巨石磕磕碰碰,冰凉的水浪劈头盖脸灌入口鼻耳道,瞬间的窒息感过后,便是同伴们此起彼伏、无法抑制的尖叫与大笑——“啊——!”“哇——!” 空谷幽涧,顿时被声浪填满。没有人在激流的戏弄下能保全所谓的“体面”,湿透、狼狈、心跳失序,是每个人最真实的勋章。

最令人胆寒的一处,是垂直而下的瀑布关隘。巨大的水流如天河倒泻,裹挟着千钧之力,从数米高的崖顶轰鸣着砸落下来。我们需在保护绳的牵引下,鼓起全身勇气,迎着这雷霆万钧的水幕,一步步将自己“沉”入瀑布中心,再被那狂暴的力量彻底冲入下方的深潭。水流砸在头盔上的力量沉重得让人眩晕,身体在水流的冲击下像狂涛中的一片叶子,瞬间失控。体重若轻于百斤,我疑心真会被这蛮横的激流卷跑。那一瞬间的失重与窒息,是自然伟力最直接、最蛮横的宣告。

当历经三小时半的水中搏斗(其中堵“人”便耗去近一个钟头),精疲力竭地望见终点指示牌时,最后三百米的溪道出现在眼前。一块朴素的木牌立于岸边,上书“可选择步行上岸”。先行抵达的“难友”们,几乎无一例外地选择了这条干燥的捷径,拖着灌铅的双腿蹒跚而去,湿透的背影写满了解脱。

溪流中只剩下我和我的同伴,相视一笑,心照不宣。我们固执地留在了水里,用已然酸软的腿脚,继续蹚着冰凉的溪水,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向终点。水底的鹅卵石隔着薄薄的溯溪鞋底,毫不留情地硌着、按摩着我们饱经折磨的脚底板,每一步都带着微妙的刺痛与酸爽。

最终摸到终点那块被无数湿手磨得光滑的岩石时,夕阳的金辉正斜斜地铺满水面。我们像两只被彻底掏空又灌满河水的麻袋,瘫坐在岸边,连扯掉沉重头盔的力气都几乎耗尽。

救生衣紧贴着湿透的速干衣,冰凉地裹着身体,每一次喘息都带着水汽和山谷草木的清冽气息。在拖着沉重的身体抬头一看,到摆渡车接送的地方竟然还需要近一公里的徒步,好好好每一分钱都不让你白花,体验感拉满,于是便在烈日下徒步山路,权当晒干衣服了。

回程的摆渡车司机说,几乎每周都有担架抬下去的游客。在我的XHS发布的溪降视频评论中,没有一个全身而退的小伙伴,甚至还有小伙伴说上周重庆某溪降,一位37岁的男性遇难了。

我也是一个好奇宝宝,户外的刺激让探险者们满足肾上腺素飙升的快感,但也没有什么快感值得用生命来买单。


金山湖溪降:这次的目标是...活着出来
https://macin.org/2025/08/04/jin-shan-hu-xi-jiang/
作者
Shirley Lee
发布于
2025年8月4日
更新于
2025年8月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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