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昌:石牌坊和古驿道现状
直到真正开始了解成渝古驿道,筷子小手才意识到原来我们已经走过了那么多成渝古驿道的桥段而不自知。比如重庆走马段的慈云寺,比如邮亭老街,比如简阳的石桥古镇……这些都是成渝古道自明朝起开始兴旺的东大路。而经铜梁、安岳到成都的东小路,虽然和东大路一同成型于唐宋时期,且还比东大路近90里地,却输在路途坎坷,不如东大路走的人多。
那些踩过的青石板,经过脚步丈量后原本是不知有几多深厚的,闲坐下来咀嚼徒步的过程时才会意识到,铺满青色苔藓的、被打磨得光滑的石板,曾经承载了千百年前的故事,马蹄踏过的深坑,驮着巴蜀百姓的人情世故。
从渝西出发,沿着老成渝公路穿过安富,就到了和重庆相邻的四川隆昌李市镇三合村,车行很容易错过此处,牌坊被半遮半掩。直到停车驻足,穿过一片翠竹织就的天然帷幕,忽见溪流如带蜿蜒于田畴之间,那座静卧了两百余年的七墩六孔石桥便惊喜入目。
踏上桥面,足底传来的是21块数吨重石条拼接的严丝合缝,每一步都像叩击着乾隆四十七年的凿石声。桥东的建桥坊三重飞檐下,刻有《重修杨柳桥碑》,字迹清晰可见:隆东之有是桥也,当孔道,近接荣郊,远通川东诸郡邑,往来行人络绎不绝。
俯身细观桥墩,三尊瑞兽跃然石上,怒目圆睁的雄狮鬃毛如焰,鳞甲分明的蛟龙腾云欲起,憨态可掬的石象长鼻卷浪,三兽昂首逆流,尾部鳞纹如波,川东地区的雕刻真的很厉害,这是继看过泸县的龙脑桥后再次发出感叹。
据说当年桥栏曾有雕花缀玉,而今虽只余桥身筋骨,却更显出风雨磨洗后的浑厚。有个婆婆一直在热心给我们介绍,说这里供奉的观音菩萨和当地人每逢年节仍然要在这里来祭拜,居要道之上又连年护佑大家平安,这样的菩萨谁不爱呢?河畔农人耕作的声音,与竹林深处斑鸠的啼鸣,让这座古桥,在沧桑中透出几分田园意趣。
穿过李市镇的火车站,没多久就进入了隆昌城内。
明朝洪武初年,隆桥驿因桥得名,彼时商旅络绎,官牒飞驰,马蹄声与吆喝声日夜不息,以“六路之冲”的地理格局,硬生生在川南丘陵中凿出一条贯通巴蜀的“高速路”。
隆桥驿的崛起,始于明嘉靖四十五年(1566年)。因驿界泸州、荣昌、富顺三地交界处盗匪横行,巡抚谭纶奏请割三州县交错地置县,次年隆昌县治正式落户隆桥驿,自此驿站与县城血脉相融。
谭纶和荣昌的喻茂坚应该相识,见多识广的读者朋友们可以考证一下,哈哈哈。
这里不仅是成渝古驿道南线的必经节点,更是沟通川东诸郡邑的咽喉,清代《隆昌县志》载其“绾毂渝泸”,商队自重庆运来的盐铁、自内江输出的蔗糖,皆在此汇流中转,驿道两侧石牌坊林立,如现代高速公路的户外广告。
在古驿道北关段,仍可寻见清代驿卒换马的拴马石,石面被缰绳磨出的凹痕深达寸许。
而其中有趣的牌坊比比皆是,有一座牌坊的刹尖,刻着一只头顶官印对人撒尿的公猴,它寓意“立便封侯”,这个说法据说是隆昌当地的民间传说。
与之形成反差的是,道旁民国时期的西洋式骑楼悄然矗立,若循着石板路向西,建于清嘉庆年间的云峰关遗址尚存,可惜时间有限并无机会亲至寻访,与不远处高铁呼啸而过的轰鸣声,构成跨越两个世纪的安保叙事。
南关古驿道,十三座石牌坊静立道旁,面宽九米、通高十一米。
这些建于道光至光绪年间的建筑群,分为节孝坊、德政坊、百寿坊等七类,每一座都是一部镌刻在青石上的地方志:郭玉峦功德坊铭记着同治年间知县治水功绩,郭陈氏节孝坊则诉说着封建礼教下女性的命运。最耐人寻味的是禹王宫山门坊,其镂空雕刻的“九龙匾”与“渔樵耕读”图,将市井生活与皇权象征并置,暗含商帮文化与官僚体系的微妙博弈。
出隆昌市区往西北方向五十里地,就是双凤驿的所在地双凤镇了。自唐武德四年(公元621年)设来凤县始,便以驿为名,成为官差换马、商贾歇脚的咽喉要冲。双凤驿的根脉深植于唐代的官驿制度。彼时,成都至重庆的官道“六十里一驿”,双凤驿恰居内江与隆昌的中点,成为“巴蜀通衢”的枢纽。
上街与下街呈弧形延展,丁字格局的“新街子”如枝蔓般斜逸而出,三街交汇处曾是衙署与驿站的旧址。上下两条街全长一公里多,上至距成渝公路没几步路的破败小庙“观音阁”,还有一个婆婆在居住,房屋破败不已只有屋顶依稀可见当年香火;下起紧接成渝公路的“下码头”,溪流穿镇而过,清可见底,旧时商旅饮马于此,石桥中央被马蹄踏出的凹槽仍隐约可辨。
明清鼎盛时期,据说双凤驿的繁荣从老街的肌理中喷薄而出。上街木质穿斗结构的店铺鳞次栉比,风火墙高耸如屏,南华宫的雕花门楣上仍残留着“茶马互市”的漆金匾额。驿道两侧,盐商的骡队与茶帮的马帮在此交汇,镖局的旗幡与客栈的灯笼竞相招展。清人笔记记载,此地“日过驮马三百,夜宿商旅千人”,沿街七十二行当俱全,尤以铁匠铺、染坊、酒肆为盛。
20世纪初,成渝铁路与公路的贯通如同一把双刃剑,既斩断了驿道的命脉,又为双凤驿注入最后的生机。
民国时期的老成渝公路穿镇而过,下街因扩建新市集逐渐湮灭,唯上街保留着完整的明清格局。1950年代,双凤驿火车站启用,老街的茶馆里仍飘荡着挑夫们争论运价的川音;及至成渝高速公路通车,驿站终成历史标本,仅余几户老人守着朽坏的木门与褪色的楹联。
漫步上街,危墙倾圮处裸露出竹编夹泥墙的骨架,风化的石基上蔓生着野蕨,门槛内野猫蜷卧,街上汪汪队躺着晒太阳,仿佛仍在看守百年前未及运走的货箱,唯余老妪理麻线时口述的轶事在尘烟里代代相传。
筷子小手还在街上碰到一位老婆婆理麻线,年轻人应该没有见过,就录了一段视频放在筷子小手视频号了,大家可以去看看。
遇到当地居民问问路,阿叔说当地政府曾以铁链封锁危房,却未施修缮,任其在雨蚀中凋零。下街的新城区与农贸市场熙攘喧闹,反衬得上街更像一座被时光遗弃的地域,变成了一场进行中的缓慢的活埋。那些未被水泥覆盖的石板缝隙里,盐渍、茶屑与马粪的分子仍在空气中浮动,提醒着你我:此处并非废墟,而是历史本身。